龙泉郡地处偏僻,说是穷乡僻壤也不为过。
城门低矮,饱经风霜,不知都多少年未经翻修。
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狭窄,沿街的商铺虽不算少,但也透着陈旧的暮气。
卫述一行四人,自马车上下来,身上是早已换好的商贾服饰,混在进出城门的人流中,毫不起眼。
他们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,径直穿过几条街巷,来到了郡府衙门前。
两名挎着腰刀的衙役,懒洋洋地靠在石狮子上,见有人靠近,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。
“去去去,衙门重地,闲人免进。”
其中一名衙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。
卫述身后的护卫没有说话。
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卷轴。
卷轴展开,并未示人内容,仅仅是那明黄色泽,以及卷轴末端,那一方用朱砂泥印下的鲜红大印,便让两名衙役的瞳孔瞬间凝固。
那是大骊王朝的玉玺官印。
衙役脸上的懒散与不耐,瞬间被惊恐所取代。
他手中的腰刀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整个人双膝一软,直接跪了下去,额头死死贴着冰冷的地面,身体抖如筛糠。
另一名衙役更是吓得魂飞魄散,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衙门内。
“钦……钦差大人……驾到!”
尖锐的嘶喊声,划破了衙门后院的宁静。
郡守刘成,年近五旬,此刻正端着一碗参汤,听着小妾在身旁弹奏新学的曲子,好不惬意。
那声嘶喊传来,他手一抖,滚烫的参汤洒了一身。
“你说什么!”
刘成一把推开身边的小妾,霍然起身。
还不等那衙役再说第二遍,整个郡府衙门已经彻底炸开了锅。
主簿、县尉、典史……
一个个官吏从各自的房中冲出,衣衫不整,官帽歪斜,脸上写满了同样的惊慌与茫然。
京城来的钦差?
怎么事先半点风声都没有!
刘成也顾不得仪态,一边系着官袍的腰带,一边跌跌撞撞地朝前院冲去。
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。
天,要塌了。
当刘成领着一众面色煞白的下属,赶到衙门大堂前时,看到的是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。
他正负手而立,安静地看着院中那棵老槐树,气质超然物外。
年轻人身后,只站着三名气息沉凝的汉子,好似三座不动如山的铁塔。
刘成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快步上前,深深一揖。
“下官龙泉郡守刘成,不知钦差大人驾临,有失远迎,罪该万死!”
他身后的一众官吏,也跟着齐刷刷地跪了一地。
“我等罪该万死!”
卫述缓缓转过身。
他的目光平静,扫过眼前这些战战兢兢的地方官。
刘成偷偷抬眼,想要从这位年轻钦差的脸上看出些什么,却看不到任何情绪,反而给他面对一汪深潭之感。
“敢问大人,是出自吏部,还是御史台?下官……下官也好配合大人查案。”
刘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。
卫述轻笑一声。
“东宫讲师,卫述。”
“奉陛下口谕,巡查东南诸郡,为皇家勘探风水,择选新苑。”
听到只是勘探风水,刘成等人心中稍稍松了口气。
可卫述的下一句话,却让他们刚放下的心,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同时,整顿吏治,凡有不法,皆可先斩后奏。”
整顿吏治!
先斩后奏!
这八个字恍若惊雷。
刘成只觉得双腿发软,几乎要站立不住。
他再也不敢有任何试探,将头埋得更低。
“下官……下官定当全力配合,绝不敢有丝毫怠慢!”
郡守府最好的院落,被迅速清扫干净,恭敬地请卫述一行人住了进去。
卫述没有立刻开始所谓的“巡查”。
他只是让刘成将郡内所有的户籍、田亩、税收、山川地理的卷宗,尽数搬到了院中。
而后,便屏退了所有人。
夜。
深沉如墨。
刘成等一众官吏,在郡守府大堂内枯坐,谁也不敢离去,更不敢入睡。
他们都在猜测着这位年轻钦差的来意,揣摩着自己的命运。
而那位决定他们命运的钦差大人,此刻却并未翻阅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。
他独自一人,立于小院的阁楼之上。
晚风吹动他的衣衫,猎猎作响。
卫述缓缓闭上双眼。
当他再度睁开时,眼前的世界,已然不同。
凡人的眼中,龙泉郡小镇不过是灯火点点,一片祥和。
但在他的视野里,整个小镇的气运流转,纤毫毕现。
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丝线,交织成网,笼罩在小镇上空。
大部分丝线,都是代表着凡俗众生的灰白色,驳杂而暗淡。
官府衙门上空,盘踞着一团浑浊的黑气,那是官气与怨气交织的产物,腐朽不堪。
卫述的视线越过这些,望向小镇的东南角。
在那片最为贫瘠破败的区域,他看到了一缕截然不同的气息。
那是一缕极为微弱,却无比纯粹坚韧的金色气运,如风中残烛,却始终不灭。
而在那缕金色气运旁,更有一丝更加微弱的紫金之气,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。
就在卫述将心神,全部凝聚于那即将熄灭的紫金之气上时。
一个冰冷、机械的声音,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。
“叮!”
“检测到关键因果节点人物【杨老头】,其生命本源即将耗尽,若就此逝去,将对天命之子【陈平安】的道心,造成不可逆转之缺憾。”
“主线任务发布。”
卫述神色如常,早有预料。
机械声音继续回荡。
“【修正遗憾:杨老头的命运】”
“任务要求:以任何方式,延续【杨老头】之性命,弥补【陈平安】之心灵缺憾。”
“任务奖励:圣人感悟一次性体验卡。”
卫述的目光,穿过重重屋檐落在泥瓶巷。
杨老头。
皇帝口中,那个姓杨的铁匠。
陈平安。
那缕坚韧不灭的金色气运。
原来如此。
来自皇帝的口谕并非随口一提,而是早已洞悉了此地的不同寻常。
他是在用这种方式,给自己指明方向。
卫述的嘴角,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意。
这盘棋,越来越有意思了。
……
翌日。
天刚蒙蒙亮。
郡守刘成便带着一众下属,恭恭敬敬地等候在了院门外。
他们一夜未眠,眼圈发黑,神情憔悴,准备随时听候钦差大人的调遣,陪同巡查府库或是田亩。
“吱呀”一声。
院门打开。
他们连忙整理衣冠,躬身肃立。
然而,见到对方,一众官员皆是一怔。
只见。
卫述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青色便服,长发用一根木簪束起,手中拿着一把折扇,像极了出门游山玩水、赏风弄月的富家公子。
他看也未看门口的众位官吏,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。
“本官今日要私下走走,看看此地风土人情。”
“尔等各司其职,不必跟随。”
说罢,他便迈开步子,径直离去。
刘成等人愣在原地,面面相觑,完全摸不着头脑。
这位钦差大人,到底想干什么?
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述的背影,没有走向城中最繁华的街道,也没有去往任何官府机构。
他信步而行,不急不缓。
独自一人走向了泥泞、狭窄的逼仄巷子。
泥瓶巷。